在呼吸了卫生司楼外秋夜的新鲜空气后，我却并没有立刻回到地下室。事情需要计划；即使我对就在几天后要到来的未来手足无措，可是要我此刻就毫无准备地走到地下室也太冒险了。
在此之前，我还需要做些别的准备。药物、绷带、清水；与治疗有关的一切都不存在于卫生司的任何一个角落。实际上，连我们——受雇佣的堂堂公务人员——也不得不屈尊走到大街上，与平民们从同一座喷泉中汲水。更别说那些被关到班房里的倒霉家伙了。
此刻，这座外墙砖石风化剥脱的小楼已是阒静无人的一片漆黑，只有临街的司长办公室里还亮着橘黄色的元素火焰。
奇怪……。施美尔还在那待着干什么？尽管总说着些冠冕堂皇的话，但在自己的办公室做工和跑到一场恰当的聚会上和恰当的人产生某种恰当的关系...这两者孰轻孰重似乎是个答案过于明显而不需要解答的问题。
也许他是在防备我。
我耸了耸肩。在经过最初的刺激后，我的脑袋已经不像方才在将军的副官面前那么混乱了。我也承认，这可能性合乎逻辑。事情在脱离我的掌控，而谢雷还在流血。
——我需要去找绷带。很多很多的绷带………
没准儿等我回来的时候男爵就走了也说不定。
只是走在路上的时候，司长在怀疑我这一合情合理的猜想让我觉得有点苦涩。尽管我没觉得这位司长有多么高明，可是曾几何时，我还是这位男爵、我的顶头上司眼里的人才，具有成为一名优秀年青官员的所有资质——耐心、勇气、天才……忠诚。在隆礼台上发生的那场闹剧把这一切全都推翻了。我那种愚蠢的表现让我成了一个不可信赖的人，是一个对上峰、将军、帝国的法律——对皇帝本人不忠诚的人。不知为什么，我已经很难记清当时情况的全部细节，只是我的表现一定是出格的。我在那个时候搅乱了处刑时的纪律、违抗了将军副官的旨意、袒护了受罚罪犯的亲人和同情者，甚至在武装队员们身前也打算负隅顽抗——而看见这丑闻的人也实在太多了。
要是这一切全没发生过就好了。
我感到后悔。
也许那些绝顶聪明的人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想出一个完美而不会牵扯到自己身上的方法。可是……
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要把懊恼的情绪甩在身后。我这是怎么啦？……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理智的人。为什么最近我总是被各种情绪搅得烦闷不堪？
我拐过一个弯；隔着一个十字路口，我看到已经空无一人的隆礼台。月光撒在石砌的路面上，闪闪地发亮；有点像还未凝固的血——我赶紧走上另外一条岔道。
可是你应该尽你的职责。如果施美尔想要没有营业执照的娼妓，我就应该给他抓一些来。我的职责是听从上级的命令，我应该相信上级说的话，在这个岗位上维持X城的清洁与秩序。只有罪有应得的婊子才会被关进班房——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我猛然从思绪中惊醒，认出自己正是走在回家的路上。越来越熟悉的、高低起伏的路旁的民居并未让我体会到平日下班时那种带着疲惫的眷恋与喜悦。多么神奇:昨天晚上的这个时候我还在站在卧室里，为不能维持健康的睡眠时间而绞尽脑汁、想出种种催眠的法子……可是现在，睡眠似乎已经成了一桩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蹑手蹑脚地关上沉重的外门。通往我现住址的楼梯并不比卫生司的那条好到哪里去，而我一点也不想吵醒住在一楼的我的房东。
……然而，难道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那鞭子那是在惩戒被判处鞭刑致死的人时才会用到的鞭子——让我看着嘉蒂雅，留着漆黑如同鸦羽的长发、笑容中总有几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愁苦的谢雷的嘉蒂雅在无能而无力保护她的大人们面前被九节鞭——
我做不到这一点。
我害怕这种事的发生。
看着叔叔在侄女面前受刑就已经够不幸的了，但如果换过来，在叔叔面前责打这孩子……
到时候我该怎么面对他们？
不对。
哪怕我根本不认识这对苦命的叔侄、在当天只是作为普通的过客、偶然间看到这一幕的话也会这样想的。没准当时那些站在我和嘉蒂雅身边的看客们心里怀抱的就是这样一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