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不记得经历电脑断层这一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病房的,但是,片段的她开始感觉到护士有来看她,口里有时有冰块,有轻柔的手帮她用温暖的毛巾擦脸,涂护唇膏…,在感觉到一双手按摩她的手臂和大腿,把她侧过身帮她换袍子时,她开始有某种警觉,难道她已经瘫痪许久,所以意识不清,躺在某个安养中心里,那儿的护理人员帮她做这些事,所以她可以保持清洁,不会得褥疮吗?这让她一时心惊,努力睁开眼四处寻找,企图认清这是甚麽地方,判断这是什麽年代….然後,她见到黎清和依旧的面庞在她眼前出现,一对秋水般的晶眸凝视着她,温柔而关切的问:"你还好吗?会不舒服吗?”
她眼见黎的双唇在她面前张阖,但是传进耳里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很奇怪的"音效",彷佛从远方传来,带着空谷回音,或像来自封锁的地窖,隔在沉厚的金属门之後.
这次,她终於听到自己的声音问出:“现在是星期几?”
她见到黎的瞳仁凝了一下,然後回答了她:“星期六早上.”
她不禁心想,天哪,我又昏睡了这麽久吗?
“海安,你可以听我讲话吗?”
听到这一句,她才发现,她的眼睛又已经闭了起来;她张开眼,见到黎在她面前,眸中微露忧虑之sE;我倒底又睡去多久?!她不觉倏然而惊,马上问出口:“现在是星期几?”
她见黎颜sE浅淡的双唇微抿了一下,似是一抹浅笑,但又带着同情和怜惜;他很快的说:“还是星期六早上,我刚才回答过你.”
“喔…”她吐出一口气,呐呐地说:“我以为我又昏睡很久了.”
“海安,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我觉得你的药被下太重了,所以你一直昏睡,你愿意让我帮你调整一下,你可以稍微清醒一些吗?”
这段语调轻缓的话,好像穿山越水才到了她的脑子里,反覆放了两三次,才终於真正听进他说了什麽.
她不禁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心想,没错,我真的是昏得太离谱了…於是她说太好了她愿意清醒一点.
她看着黎咽了一次,窗外来的光线在他鼻翼边投下一小块Y影.“少用药,你也许会痛,会晕,但是,我们试试看,不舒服的话随时可以调整,好吗?”
他音调极其平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她点头说好.
当她下一次问黎”现在是什麽时候”,而黎微笑着回说”星期六中午”时,她知道药已经被调整过,而她对周遭的感觉也逐渐回复.理论上来说,这是件好事,对於一直陷於昏沈迷朦,她有某种不安全感,担心自己睡去就不再醒来,但是,就另一层面上来说,这也是一种灾难的开始;整个被药物腌渍时,缺乏意识,也就没有多少感觉;一旦把她从罐子里提出来,所有好的和不好的感觉都上来了;她的水泥钢柱头仍然好像数吨般的沉重,而且开始感觉到左眼的肿胀;她可以想像那肿胀必定是非常惊人,因为她再怎麽努力左眼也无法睁开,左脸觉得麻麻木木,如果用手去触m0,会觉得好像m0到一粒超大的棉花软糖.
整个身T躺到言语无法形容的疲累,但若把床背调高坐起来些,她觉得脖子无力支撑过於沉重的头.壮到近似相扑选手的复健师来看她,非常欢欣鼓舞的拍手道:“太好了你醒了!”像多年好友一样的问候她,但她对他完全没有印象.复健师鼓励她试着坐在床边,双腿垂下床;在复健师庞大的巴掌和树g般的臂膀的协助之下,她的确有做到这个动作,但是,他的手放开不到三秒钟,还来不及阖到一块儿去鼓掌,在她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的情况下,只见到复健师和黎两人四只手急伸过来把她扶住,她才发现原来她沉重的头在不知不觉间增生数倍的地心x1引力,没被扶住时,自然定律的直接就往地上栽去.
静默的病房里,原本她隐约可以听到的声音,是每隔一小段时间栓在上臂的血压袖环自动充气扣紧,然後再泄气放松的声音,现在她觉得自己可以听得到的,是脉搏跳动时血管缩胀的声音,而且每一次的跳动,都好像受到某种拷打,头,左眼,甚至左耳,都一阵一阵的疼痛.她想移动自己,尝试换姿势看会不会改善;点滴,氧气,和尿管,都让她挪动不易,但是,真正最困难的,是她就算移得再缓慢,再小心,只要她稍微一动,就会觉得大风大浪般的晕眩.
见她"醒"了,护士把她的"餐"拿来,都是流质,她可以闻得到气味,但完全没有进食的慾望,而且,不光是没有胃口,因为晕,她很怕吃了会吐.黎起码问了她五样东西,她都摇了头;眼见着黎无奈且怜惜的神情,觉得真是难为了他,让她想到黎唯一一次生病时,因为他不肯吃东西而她感到万般焦虑;对於让他也经历这种无能为力的挫折感,她心里觉得无b难言的歉疚.
这让她想到手术前夜海林决来看她时说的话–这次要辛苦过上次–她在心里无奈的怨叹,却也感到莫名的恼怒;在似睡非睡半醒半迷之中,她可以感觉到守在她身边的黎,和他微凉的手温柔而挚情的抚慰,睁开眼,就会看到他微蹙着眉,轻而谨慎的呼x1,彷佛努力隐忍着心上的叹息.在神智勉强算是短暂的几分清明时,偶尔她会警觉到,这个没日没夜看顾着她的守护天使,没有人知道他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睡觉,JiNg神上是不是压力太大,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安好,有没有生病,不舒服….,到这时,她彻底感受到茹丝说的”我不担心她,我只担心你”;医护随时都注意她的情况,但是没有人会看顾黎,他的一切,因为躺在这里的她,就这样被整个世界放生.
想到这些,好像找到让泪水溢出眼眶的理由,但是,就算在水帘之後,她还是可以看到黎的眸sE幽深下去,面容十分沉郁,透露出心疼的情绪,然後俯身过来轻拥了她,在她耳畔低声说:“海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减你的药,我来跟护士说,帮你把药加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麽动作可以这麽快,戳了两针点滴的手马上就按住他的手,一连串微弱但急切混乱的说:“我不是因为不舒服才哭,我担心没有人顾你,我怕你太累,你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睡觉?….”
她见到一根手指飞上面前,马上就靠上了她的唇,连连轻嘘了两声,很快地说:“你不要想这麽多,我一定会让我自己好好的.你要放松自己,这样才能真正休息.”
黎说着,像呵哄婴儿一样缓缓地轻抚着她的头发,也许不出一分钟,她觉得整个人有放松的感觉.她知道自己没有睡去,但神智陷入几分迷茫之中;未几,她听到轻谨但迅速的脚步声,就张开了眼,见到护士护像灰姑娘的教母一样翩然出现,站在她面前,持着两管针筒,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和善的说:“我现在帮你注S,过几分钟就会好很多了.”
她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自己有没做任何回应,护士就打开她颈边中心静脉导管的开口,把手上的针药注sHEj1N去;在药物进入血管时,她可以感觉到一阵凉意,还有药物冲进心脏那GU力量,她不觉深cH0U了一口气,等眼前黑去的两秒钟过去.